十二月诗稿（组诗六首）

范庆奇 甘肃中医药大学

临终书

桌子上的花开得正艳，有百合，有玫瑰

她睁着眼睛定定地看着，好像要看穿花之外的身后事

也许是太虚弱，她无力抱怨曾经

一开一闭的口中吐出将死之人的腐气，与浓烈的花香

碰撞在一起

她的一生是短暂的，仅仅只有七十八年

相比于树木而言，太短，不足挂齿

前二十年照顾兄妹，后五十八年操持

丈夫儿女，期间不知有多少天寄存于医院

她像一个分娩的妇人，解开

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衣服，颤巍巍地从身体里

掏出自己，献给别人

现在，她完成了一个妻子的一生

现在，她完成了一个母亲的一生

她像一只暮秋的蝉，安静地结束了生命

连着茧一起埋入地下

梦回夜转

提拎着梦里的自己，从惶惶不安中醒来

摸一下床头的手机，一点二十四分

夜里辗转难眠，想起了病房里的老者

他深陷的眼睛仿佛能洞察一切，包括他将死的讯息

电脑上的病例里写着：独居

他不是子女外地工作，而是没有子女

更为准确的说，白发送走了黑发

他脸上刻满沧桑，皱纹的缝隙里隐藏没有流尽的眼泪

他说：我怕是活不久了

嘴里一直在重复这句话

像是说给别人听，又更像是自言自语

我把药递给他的时候，梦刚好结束

我记得我遇到过这样的病人，不止一个

他们脸上笑着，手却抖得厉害

低沉

十二月的天空压抑了起来，来自西伯利亚的狂风

卷起古老的黄土

每一粒泥土都有隐情，每一次刮风都有起因

土里埋藏着战死的军士和饮血的马匹

用力深嗅，会有青草的腥味

越过贺兰山的禁锢，渡过浑浊的黄河

它们来到满布沟壑的高原，一齐向四面吹去

不用考虑沟壑的深浅，不用顾忌死者的诅咒

在我紧了紧衣服的当口，天空更压抑了

也更低了

村子里恶寒的老人减少了出门的次数，

他们闭门塞户，谢绝登门的访客，

忌惮提及死亡

向南

站在高山之上，向南

象征性地扬起手遮住霞光

以为这样就能看得远一些

渡山，渡水，渡重重的人流

一个城市接上另一个城市，生怕赶路人丢失在

喧闹的人群中

路过峨眉山的时候，我抬头看了看天

月亮正圆，正合赶路

走的时候，带上一撮泥土

土里有乡愁，有亡去亲人的惦念

草木更稀，侧耳听一听余留的叮咛

家乡下起了雨，河水正急

雨水打在竹叶上，发出沙沙响声

还好，故乡还在

怀念

还剩下什么值得怀念

一棵缀满雪花的果树结出艰涩

一朵红玫瑰在雪中屠杀寒意

在静谧的夜晚想起了曾经

既然来过又何必忘记呢？

来就来吧！不要带着过去的影子

那时的我是一个被人称作傻子的天才

拥有全世界的快乐，拥有更多的美梦

现在，我一无所有，灵魂也已经出窍

夜游小西湖

两个鬼鬼祟祟的人走进园子

一个人跳进湖里

另一个人盘腿坐在月亮上

四目相对，一朵雪花落进黄河

一滴水变得浑浊

回过头，看看眼前

睡莲已经睡去，红色的花瓣沉进湖底

千年的莲子成了浮萍

外面的灯光，刺眼

外面的车辆，逼仄

我急着逃离，却在慌张中走错归途

迷失在空荡荡的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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